2025
十一月

19

36

【身边人的见证】|信仰初遇——成长中的苦涩与微光

1231231

沐兰:您好,今天特别感谢你愿意抽出这么长时间,跟我聊聊你的故事,可以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吗?

孙晓红:可以。我叫孙晓红,是个农村人,我出生在一个三代天主教家庭,很多人会觉得,有信仰的家庭应该充满爱与包容,但我从小却没怎么感受到温暖。

沐兰:为什么这么说呢?

孙晓红:这事儿说起来,好像是挺矛盾的。我们家祖辈就信教,按说爱人如己是教会道理里最基本的,可到了我这儿,就变了味。我 1983 年生在一个偏僻的农村,那村子穷,观念也旧,爷爷奶奶眼里就只有男孩。我爸妈是村里少有的读过初中的,结婚后先有了我,两年后又生了弟弟,这一下,我在这个家就彻底成了多余的。我五岁那年,爸妈要去城里打工,想把我也带上,可爷爷奶奶死活不同意,说丫头片子留家里看家就行,带出去也是累赘。现在想起来,我还能记得爸妈走的那天早上,天刚蒙蒙亮,我扒着门框哭,我妈回头看了我一眼,抹了把眼泪,还是跟着我爸走了。那时候不懂,只觉得他们是不要我了。

沐兰:跟着爷爷奶奶怎么样?

孙晓红:跟着爷爷奶奶挺不好过的,他们给我吃给我喝,但我总感觉,他们根本不看见我。他们每天早做早饭,永远是两个鸡蛋给我堂弟(我叔叔家的儿子),我就只有一个玉米面窝头,就着咸菜吃。放学回家,我要喂猪、割草、做饭,稍微慢一点就被奶奶用拐棍敲手背,说养你这么大一点用都没有,不如喂头猪还能卖钱。有一次冬天,我冻得手生了冻疮,肿得像胡萝卜,写作业的时候笔都握不住,爷爷看见了,只撇了撇嘴说娇气。晚上睡觉,我盖的是我奶奶穿过的旧棉袄,又沉又硬,里面的棉絮都板结了,根本不挡风。那时候我特别羡慕村里的其他孩子,他们放学能扑到爸妈怀里要糖吃,我只能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去,想着爸妈什么时候能回来。其实我爷爷奶奶也去教堂,逢主日就背着布包去镇上的小圣堂。可他们好像把信仰和生活分得特别开,在教堂里唱圣歌、划十字,回到家该怎么对我还怎么对我。有一次我问奶奶,神父不是说要爱孩子吗?你怎么不爱我?奶奶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,说丫头片子别瞎问,这是主的安排。那时候我特别恨主的安排这四个字,觉得它就是他们不爱我的借口。

沐兰:那时候的您太让人心疼了,您什么时候跟您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呢?

孙晓红:我上初一那年,爸妈在城里站稳脚跟了,才把我接过去。

沐兰:跟父母团聚之后您的生活有没有好一些呢?

孙晓红:并没有,十几年没怎么相处,哪有什么感情?他们租的房子很小,一室一厅,我睡客厅的折叠床,弟弟睡卧室的大床。我妈每天下班回来就给弟弟洗衣服、辅导作业,对我就只问一句作业写完了吗。我爸更沉默,除了给我生活费,几乎不跟我说话。有一次学校要交五十块钱的资料费,我跟我爸要,他皱着眉头骂我败家,说你弟弟买球鞋都没这么贵。我当时就哭了,我说我也是你们的孩子啊,我爸愣了一下,没说话,最后还是把钱给我了,但那眼神里的不耐烦,我记到现在。他们还是坚持去教堂,城里的教堂比村里的气派,每个主日早上六点多就起来收拾,吃完早饭就带着弟弟去。一开始没叫我,后来我妈说都是教友家庭的孩子,不去不好,就硬拉着我一起去。我那时候特别排斥,觉得教堂跟爷爷奶奶的脸一样,都是冷冰冰的。第一次去的时候,我躲在教堂最后一排的角落里,低着头踢椅子腿。弥撒开始后,大家都站起来唱圣歌,我也跟着站,可嘴里没出声。这时候有个穿灰布修女服的阿姨走过来,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,递给我一本圣歌本,还用铅笔在我要唱的那页做了记号。她的手特别暖,不像我奶奶的手,永远是凉的。后来我才知道,她是教堂里的修女,负责照顾堂区里的孩子。从那以后,每次去教堂她都找我说话,问我在学校适应不适应,有没有人欺负我。那是我长这么大,第一次有人这么细致地关心我。

沐兰:修女的出现,应该给你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吧?她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特别难忘的事?

孙晓红:太多了。那时候我特别自卑,穿的衣服都是我妈改的旧衣服,鞋子也是弟弟穿小的,同学都笑话我土气。有一次修女看我总低着头,就拉着我的手问怎么了,我跟她说了实话。没过一周,她就给我带来了一件粉色的连衣裙,是她侄女之前的衣服,虽然是不是新买的,但一点都不显旧。修女说晓红这么漂亮,就该穿好看的衣服。我第一次穿新裙子去学校,同学都围着我夸好看,我那天走路都抬着头。回家我妈看到了,问我裙子哪来的,我说修女送的,她就没说话了,可我能感觉到她有点不高兴,好像觉得我跟外人比跟她亲。修女还经常给我讲圣经里的故事,但她不讲那些大道理,就讲耶稣怎么照顾穷人,怎么爱护孩子。她说天主的爱就像阳光,不会因为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少照你一分。那时候我才慢慢明白,不是信仰不好,是我爷爷奶奶把信仰过偏了。我十六岁生日那天,修女送了我一串玫瑰念珠,就是我现在手里这串,这些小珠子都磨光滑了。她当时跟我说晓红,遇到难处的时候就念玫瑰经,圣母会陪着你的。一开始我只是把它当宝贝,每天揣在口袋里,后来有一次我跟我弟吵架,我妈不分青红皂白就骂我,我躲在楼梯间哭,就想起张修女的话,拿出念珠开始念。那时候还不太会念,就跟着记忆里教堂的调子,一句一句地数珠子。念着念着,眼泪就慢慢止住了,心里的委屈好像被什么东西接住了。从那以后,我就喜欢上了念玫瑰经,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念一遍,有时候念着念着就睡着了,睡得特别安稳。我开始盼着主日去教堂,不是因为爸妈的要求,是因为能见到修女。她会在教堂门口等我,给我带块烤红薯,或者一本圣书。我跟她讲学校的事,讲家里的委屈,她总是很认真地听,然后说晓红,你要相信,你是被爱的,天主爱你,我也爱你。高考那年,我压力特别大,模拟考没考好,躲在教堂的忏悔室外面哭。修女找到我,陪我坐了一整个下午,她没说太多鼓励的话,就陪着我念玫瑰经。念到圣母经的时候,她握着我的手说不管考得怎么样,你都是好孩子,天主会为你安排最好的路。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,临走那天,修女去火车站送我,塞给我一个布包,里面是那串念珠,还有一本圣经和五百块钱。她说到了新地方,别忘了念玫瑰经,圣母会保佑你的

沐兰:上了大学之后,您的信仰有没有什么变化呢?

孙晓红:上了大学之后,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自由的。我学的是行政管理,宿舍里有四个姑娘,她们都知道我信教,但没人觉得奇怪,反而会问我一些教堂的事。我每个主日都会去学校附近的教堂,不用再跟着爸妈,也不用看谁的脸色,就是自己想去。那时候念玫瑰经已经成了习惯,每天晚上躺在床上,就拿出念珠念一遍,有时候遇到烦心事,比如考试挂科、跟同学闹矛盾,就多念几遍。我不奢求天主能立刻帮我解决问题,但念完之后,心里就特别踏实,好像有个人在身边陪着我,告诉我没关系,慢慢来。我在大学里认识了我爱人,他是计算机系的,跟我同级,也是一个城市的,认识之后就感觉我们很多相同的地方,感觉是天主赐给我的缘分。我们是在社团活动上认识的,他性格特别开朗,跟我正好相反。一开始我没敢告诉他我信教,怕他觉得我封建迷信,后来相处久了,觉得他人特别好,才跟他说了。他当时愣了一下,然后说信教挺好的啊,只要不影响生活就行。那时候我特别感动,觉得他是第一个不戴有色眼镜看我信仰的人。我们在一起之后,他从来没干涉过我去教堂,有时候主日我早起,他还会给我留个面包当早餐。

沐兰:那后来信仰的不同有没有影响你们的相处呢?

孙晓红:毕业之后我们两个都回到了老家发展,工作两年之后结婚就提上了日程。结婚的时候确实有过一点小矛盾。我爸妈希望我找个教友,可我跟我爱人感情好,他们也没太反对,就是要求婚礼要在教堂办,请神父证婚。我爱人和他爸妈都挺开明的,说只要我开心就行。婚礼那天,修女也来了,她拉着我的手说晓红,你看,天主从来没忘记你。我看着身边的爱人,看着教堂里的阳光,突然就哭了。想起小时候在村子里的委屈,想起在城里的自卑,觉得那些都过去了。刚结婚的那两年,日子特别平静。我在一家企业做行政,我爱人在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,我们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,把小阳台改成了我的祈祷角,摆了一尊圣母像,每天早上都在那里念玫瑰经。我爱人有时候会站在门口看着我笑,说你念经的时候特别安静。他虽然不信教,但会尊重我的习惯,主日的时候如果我要去教堂,他会开车送我,然后自己去附近的书店看书等我。那时候我觉得,信仰和生活是可以和谐相处的。我不用强迫他信教,他也不会干涉我的信仰,我们各退一步,日子就能过得很好。现在回头看,那时候的平静,可能是因为还没有遇到真正的考验。

沐兰:您这么说,是生活遇到考验了是吗?

孙晓红:是的,我女儿出生在 2010 年,她的到来是惊喜是礼物,但让我们感到幸福的同时,也让家里的生活彻底乱了套。我爱人的工作越来越忙,经常加班到半夜,我休完产假回去上班,每天早上要送孩子我婆婆那,晚上下班接回来,还要做饭、洗衣服,根本忙不过来。我跟我爱人的矛盾是从主日去教堂开始的。

沐兰:为什么主日去参与弥撒会让你们产生矛盾呢?

孙晓红:以前我一个人,想去就去了,可现在带着孩子,要准备奶粉、尿不湿,折腾半天。我爱人就开始有意见了,说周末本来就该在家休息,你非得跑教堂去,累不累啊。我跟他解释这是我的信仰,就像你喜欢周末打游戏一样,是生活的一部分,他说打游戏不耽误照顾孩子,你去教堂谁看孩子?一开始只是拌嘴,后来就越来越严重。有一次我主日早上起来收拾东西,准备带孩子去教堂,我爱人突然发火了,把我手里的包扔在地上,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?孩子这么小,折腾出病来怎么办?我当时也急了,说我去教堂是祈祷咱们一家人平安,怎么就自私了?我们吵得特别厉害,孩子吓得哭了起来,我抱着孩子,心里又委屈又难过。除了去教堂,生活里的琐碎事也越来越多。他觉得我把太多精力放在信仰上了,比如我会在饭前祈祷,他就说吃饭就吃饭,搞这些虚的干什么;我给孩子买了儿童圣经,他说孩子这么小,根本看不懂,浪费钱;甚至我在阳台祈祷,他都觉得我神神叨叨的,让我别在孩子面前这样,怕教坏孩子

沐兰:这些矛盾有没有影响到你们的感情?

孙晓红:影响特别大。那时候我们几乎天天吵架,他回家越来越晚,有时候甚至住在公司。我每天晚上抱着孩子,一边念玫瑰经一边哭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修女那时候身体不太好,我去看她,她跟我说要多为你爱人祈祷,上帝会软化他的心。我就每天念玫瑰经的时候,都加上一句求圣母保佑我爱人,让他理解我的信仰。真正闹到离婚的地步,是在孩子一岁多的时候。那年冬天,孩子突然发高烧,烧到 39 度多,半夜里我抱着孩子去医院,我爱人却在外面跟朋友喝酒,打电话也不接。我一个人在医院挂号、抽血、输液,折腾到天亮。早上他回来的时候,身上一身酒气,我当时就崩溃了,跟他吵得特别凶。他说我受够你了,整天神神叨叨的,这个家不像家,我跟他说我信教怎么了?我没耽误照顾孩子,没耽误工作,你凭什么这么说我?他急了,说你要是再这么执着于你的信仰,咱们就离婚!这句话像一把刀,扎在我心上。我看着他,突然就说不出话了。

爱人的狠话像一把冰冷的刀,划破了原本勉强维持的平静,也让孙晓红姊妹站在了婚姻与信仰的十字路口。一边是她珍视的家庭,一边是支撑她走过无数黑暗的爱的力量,她既舍不得松开爱人的手,更无法放下那串陪伴自己多年的玫瑰念珠。她这场因信仰而起的矛盾会走向何方?她的信仰故事还有什么后续?我们下期【见证】继续孙晓红姊妹的故事……

评论

请你先登录再进行评论。